您的当前位置:首页正文

王维:空山新雨

2024-05-01 来源:一二三四网
王维:空山新雨

谢青桐

当那个宏伟壮丽的长安城对王维的到来还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个“九岁知属辞”的文弱少年已经为有朝一日的长安仕途在家乡孜孜不倦地苦读了无数个日月。 年少时,他就写下千古诗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但这位后来被诩为“诗佛”的王摩诘一生都生活在北国,他的相思植根于北国。

首次应试是在开元八年, 结果落第。为现实所迫,在当时的社会风气影响下, 王维于仕进之路进行了上下求索, 他频

繁出入于宁王、 薛王、歧王等豪门,采取更为直接有效的干谒手段结交权贵,积极奔忙于自己与弟弟的仕途,王爷们对他相当好,“待之如师友”。

然后, 为了求得科第的门路,“ 妙年洁白, 风姿郁美” 的王维就怀抱琵琶,像个歌妓一样在酒宴间为大唐的玉真公主献艺。玉真公主听了王维演奏的《郁轮袍》后, 让宫婢将王维带入室内, 换上华丽质感的锦锈衣衫, 随后置办酒宴,安排王维入宴,坐在宾客的上首。席间,众人谈笑之际,公主觉得座中王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 不禁一再瞩目。于是第二年,王维就顺顺当当地进士及第。21岁的王维以“男色”被唐朝的公主“潜规则”了,被“潜规则”的王维受封为八品太乐丞。级别虽然不高,但这却是个为皇室宫廷宴乐培养乐队伶人的官,玉真公主这样安排,是不是为了让他方便进出宫禁及皇家苑观之类? 正当他雄心勃勃,准备大展才干之机,因少年识事浅,在一次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允许乐工演奏了只能为皇帝表演的黄狮子舞而违法,被贬为济州司库参军。“伶人舞黄狮子”一案, 似一盆冷水, 不仅迅速终结了他对长安的殷殷期待,而且无情地结束了他在长安春风得意的少年时光。从此,王维不再迷惑于长安的光彩夺目,他与长安开始了更深层次的对话和交往。这一时期,王维基本上处于疏离长安的贬谪漂泊状态,心中充满了对自己无辜遭贬的痛心和愤慨。 王维33岁那年,妻子亡故。有野史猜测王妻之死是因为丈夫被玉真公主长

期霸占而郁忿成病。真相与史实不得而知,但妻子早夭后王维终身未娶。 开元22年, 张九龄任宰相, 这是政治昌明的“开元盛世”的最后一抹彩霞。这一年,34岁的王维赴洛阳献诗求张九龄引荐。次年,“官迷”王维被张九

龄起用为右拾遗。可是,张九龄执政不到三年,就被处心积虑的李林甫排挤出朝廷,王维刚刚燃起不久的政治热情也随之再次低落下来。王维对张九龄被贬很感沮丧, 作

《寄荆州张丞相》诗寄意,表示将退出官场,他感叹“人情翻覆似波澜”。王维被贬出使塞上,说是到凉州慰问边防将士,实是受牵连被贬。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诗人写了一连串边塞诗如《陇头吟》、《从军行》、《燕支行》,还写游侠“ 新丰美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还有“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些诗篇豪气得让人仰慕不尽,灿烂得令人震颤不止,即使岁月已越过千年。 边塞归来, 在京师担任吏部郎中、给事中等小官,在较为平静的文官生活中,开始寄情山水过起半官半隐的生活。李林甫、杨国忠当权,朝政黑暗,王维的心灵终于愿意飘然出尘了,优游于朝堂之外,寻找着自己的心性家园。他在终南山过上了“共携松叶酒,俱篓竹皮巾,攀林遍云洞,采药无冬春”的的隐逸生活。他营建蓝田辋川别业,常常在公余闲瑕时间回到蓝田小憩,辋川别业成为他最为喜爱的闲居吟咏之所。他在长安与辋川之间来回往返,与帝都若即若离。他游刃有余于官员之间, 轻松自如地驱散了笼罩于周围的浓云惨雾,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奸臣当道可能发生的种种矛盾, 谨小慎微地规避了一次次近在咫尺的危险。他既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政治立场,又明智地与李杨之流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联系。 透过他上百首诗作,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失意彷徨心境难平的王维, 与官场周旋妥协的王维,追求禅宗境地隐逸人生的王维,在仕与隐之间徘徊沉吟的王维。

盛唐时期,由于统治者对隐逸的推崇奖掖,所以极大地激励了士人对隐逸的兴趣和践履, 他们隐居山林养名待时,激扬名节,以期获得统治者的赏识与征召。他们在隐逸时全无消沉颓废之情,即使偶尔流露出伤感,其骨子里并未丧失

希望,并非真正要遗世独立,隐逸终身,也并未与政治仕宦彻底握手作别,而是以退为进,待价而沽,待机而动,这一点既与魏晋为了全身远祸的隐逸不同,也与六朝时附庸风雅的隐逸有别。 盛唐士子一方面隐居山林,另一方面又志在青云,隐逸时也不废行谒之举,足见这一时期的待时之隐充满着功名之念和进取之心。对朝廷的系念,对功名的渴求,对自身价值的肯定,使盛唐隐逸透露出时代的青春意气。王维在这一时期的归隐应该是符合时尚和时宜的。

长生殿上尚歌舞,渔阳鼙鼓动地来。756年6月,安禄山所率胡兵浩浩荡荡开进了长安,唐明皇带着爱妃仓皇辞庙。安禄山攻取长安建立政权,由于“干部”稀缺,安禄山求贤若渴地决定把唐王朝现成的人才资源拿来使用,这其中就有王维。在刀剑悬头之下,这位食唐禄得盛恩的王维,也就被组阁进入了伪政府,当上了一官半职。 不过,王维内心始终忠于唐朝,一次安禄山于凝碧宫宴会群伪官,召梨园弟子奏乐。国破沦丧,梨园弟子个个哀叹流泪不止,无心奏乐。王维听到此事后满心悲恻,写诗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表达了他对唐廷的眷念之意。

安史之乱被平定,李唐王朝重新掌政,王维成了“叛徒、内奸、逆臣”,一堆帽子戴在王维头上,对一个文人士大夫来说,这自然是人生无法承受之重。这不仅是李唐帝国给王维增添的无穷压力,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以万钧之力、万代之势压迫着王维。因为在中国的思想价值中,被安禄山的叛军所俘,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取义成仁。这样才能被主流价值认可和褒扬,才能进入万世景仰的忠烈祠。王维不但没有“守节”,而且还任了伪职。唐军收复长安、洛阳,王维被投入狱中, 随后押往长安候审。 他当时所犯的罪按律应当处死, 甚至要诛灭九族。但因其弟王缙平乱有功,手足情深,愿自己削官为哥哥赎罪,加上有忠心于大唐的《凝碧池上作》诗作为证,王维被赦,受到降职处分,不久又升任尚书右丞,这是王维仕途的顶点。王维对政治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在《责躬荐弟表》中深刻检讨、无限忏悔自己“没于逆贼, 不能杀身,负国偷身”, 他终于受不了内心的重压, 退到深山更深处, 从此“万事不再关心”, 只让山水洗涤心灵之污,苟且偷生于盛世。

正值夕暮的光景,深秋清朗萧爽的风物在辋川一带徐徐展现,王维与道友斐迪泛舟水上,把酒临风,相酬为乐,陶醉在隐者的大欢乐里。这时候辋川已经是

王维的辋川,生长得很美很秀丽的是辋川的山水诗,长在辋河里,长在冬树的枝梗上,长在阳光与云朵之间。

王维的大禅机此时已百练成钢、 晶莹剔透。《 山居秋瞑 》中“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这是汉民族最美丽而亲切的风景, 这种风景不苍凉, 不雄伟, 不神圣, 山居秋瞑“意清理惬”,又平常可人,使人留恋并不忍离去。写的不是山高水远走高飞、地老天荒的孤绝之境,而是建构一种不可凑泊、冰清玉洁、透明温润的清寒之境。

天宝九年春,其母去世,王维为母守丧期间,在辋川居住两年有余,这大概是他在辋川隐居时间最久的一次。与佛居士谈经说法,他在终南山别业居住、生活,真正是“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食粱肉,崎岖见王候。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安史之乱”的打击,人生的几回大变故,王维彻底心恢意冷了,“一生几

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只有遁入空门了,“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他葬了老母,丧妻后只身一人, 了无长物。他长斋奉佛,不茹荤血,不衣文彩,俨然一位佛教徒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藉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成了佛居士,并未丢了诗人的本份,他仍在作诗绘画,但诗味变了,他援佛入诗,以禅理解释万事人生,这是王维一生诗风多变的最后一站,也是他人生轨迹的最后一道亮光。

秦岭,古老中国的锦绣山川,辋谷之内气候极佳,生长着多种动植物,显示出一片生机,除了这些秀美有趣的自然景观之外,辋谷内还有散布的农庄,农民的耕种生活偶尔也可以见诸王维的诗中。王维沉醉于这种生活当中,对辋川长怀着深深的眷恋。每次要离开这片乐土的时候,他都依依不舍,无比惆怅:“依迟动车马,惆怅出松萝。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

“行至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在禅学昭示下,他常常在诗中写到闭门,自信一颗耽禅的心灵就足以消去世上纷扰,一门一户就足以从精神上隔绝喧闹纷逐的人世。

在唐代佛教的各个流派中,王维信奉的是禅宗,始习北禅宗,后转为倾心南宗惠能。惠能主张“以无念为宗”, 追求一种心空的境界。 日月星宿,山河大地,禅宗开拓了一个空旷虚无、无边无涯的宇宙,又把这个宇宙缩小到人的内心之中。慧能认为,自性本空,虚空即我性,所谓的五蕴六境都是虚幻不实的。正是由于心性的空, 方能承载世界万物之有,而这种有在本质上也是假有,是虚空,万法皆空,若要明心见性,体悟空本,则必须即事而真, 通过内在心性与外在物境的契合交彻而获得一种对“空”的证悟, 王维的诗总是渗透着这种空性。不管是“暮雨橙江”, 还是“空山新雨”,到处都充满着天真灵性之美,诗人在自然的融合之中看到空了外在之相, 也看空了内在之心。 正如王维自己所说,“色空无得,不物物也”。

佛家有云:“世人性净,犹如青天。”王维独自漫游山林,或赏月弹琴,或长啸赋诗,或探访古寺,自然的洁净无尘让他在烦扰之余宁心静虑,回归自己清净的心性。 此时的王维所期愿的, 是从一个有系念的“污染我” 也就是“妄我”中解脱出来,而无现了一个无系念的“佛性我”,也就是“真我”。

但是,王维对“空”的期许,是不是也充盈着一种强烈的“执”呢?他真的能把自己、把对世界的爱恋与相思从心中掏空吗?

当今唐代文学的研究学者王志清先生《纵横论王维》一书中的阐释是:“王维亲和山水绝不是简单化的非此即彼的远离政治或者对抗政治的选择,而是灵魂被罪恶感压迫到了无法忍受地步的一种生命本真的反抗努力。”这种灵魂的罪恶感来自于早年为求功名被玉真公主“潜规则”的耻感?是对结发亡妻的忏悔与歉疚?是对自己在安禄山之乱时接受伪职、失节受辱的悔恨?抑或是对肮脏官场和荒唐政治的绝望?还是对自己“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官欲的厌弃?如果这一切过往之业纠缠压迫于心上,王维的心能“空”得了吗?总之,一切源于“我执”。 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王维诗在文学意境上美妙绝伦,但从佛学境界上却略逊许多禅诗。和南宋高僧道济的禅诗相比,王维诗不停地重复“不见人”、“人闲”、“人不知”、“寂无人”等词语,顽强地表出出一个孤独情结,这透露出王维

的潜意识中有一种刻意于消除“我执”,以达到“无我”之禅境的意向。而就是这一种“刻意”和“ 强为”, 显出其心识仍处于微细的执著之中,王维自遗山水,是因其特定的遭遇和心境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与禅宗佛界相悖的执我执空的知性意念。

要去除“我执”,把对世界的爱恋与相思从心中掏空,容易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佳作欣赏

高明的摩诘

2016年江苏卷高考满分作文

平日里翻看诗集,最爱读王摩诘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这诗句,是一帧美画。人们纷纷钦羡他乘兴出游,自在漫步,到“水穷”处,则悠然而坐,端看起眼前的云起云消,心中全是自在。 而让我留意的却是他的“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的笑语,在这“无还期”的天真谈笑中,感受摩诘语言的魅力,个性的彰显。

在诗歌鼎盛的唐朝,有很长一段时间,诗人们热衷于高亢激昂的边塞诗,潇洒飘逸的抒怀诗。王维在他的《使至塞上》里高声唱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何等的气魄与眼界。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王维,此时正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使凉州,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并任河西节度使判官,而实际上,王维心底清楚这是将他排挤出朝廷。他内心的孤寂溶化在壮阔的自然景象中。状元及第的他,本可以仕途坦荡,位高权贵。然而,生性耿直的他,不愿意。他看重的不是这些。

当时的诗坛,认为山水田园诗,是远离时代的,是消极避世的。然而王维偏偏要尝试一番,而且是用一种孤绝的姿态。开元末年,已至不惑之年的王维,为了避开当时的政治纷争,选择了半隐半仕的生活。诗歌风格也逐渐转变,早年意气风发的诗歌彻底不见了,转而选择了当时并不受追捧的山水诗。他一开始,就不再停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声喧乱

石中,色静深松里”,一句句,一声声,一幅幅,他开创了全新的诗风。而这些句子的一个个“石”字,恰如他硬气的品行。他在坚守个性的路上,没有放弃过。 王维凭借着他开阔的胸怀与独具才情的文字,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壮丽优美的山水图。他的诗,是极其个性又恣意的表达。即使是靖节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缺少他骨子里那份灵动的隽永。每一首诗,都是一幅画,却又蕴藏着言传不尽的哲思。他这类诗歌,成就极高,无人可及。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灿烂,好似云蒸霞蔚的辛夷花,显示着一派春光。这山中的红萼,点缀着寂寞的涧户,自开自落。辛夷花是美好的,而落寞的景况也是真切的。王维的选择不是不寂寞,但他仍然坚守。

他勇敢跳出了名利场的喧嚣,内心是有一股个性自我的从容不迫。他不带任何功利的审美目光,自得其乐地发现着,写着,画着这极其平凡,旁人发现不了的自然美。《留别王维》中,孟浩然几近哭丧着吟咏到:“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有王维,能让他感受到共鸣。

“无话则长”,别人无话可说处我也许有话要说。王维带着一身的绝俗的才气,个性自我的从容不迫,坚守着,创作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篇。这是个性魅力的大放异彩,更是创新的必经之路。

“沿着别人的脚印行进并不困难,为自己开拓道路要困难得多,但也光荣得多。”自在摩诘自在书。摩诘是个性的,是高明的。因为他正坚定地走在一条创新的路上。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