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到一学校开会,偶遇一多年前同事。欣喜之下促膝长谈,诸多陈年俗事尽现眼前。言谈间知悉几位旧人已然辞世,一时间二人无语。其中最令我心恸的是茶工老杨。 那年我刚上班,校园诸事生疏,书生意气甚浓,也曾和一众人等哂笑过老杨,背后拿他那多彩的家事及其奇特的生活习惯开心。他家处在单位附近一个村子里,据说当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的姐姐嫁给当地一位公社书记做了填房,该书记后来调到兰考县做了一任副县长,曾经和焦裕禄搭档。几个外甥当时也都在政府部门任职,其中一位还在离郑州较近的一个镇任副镇长。老杨本人其貌不扬,少时家境贫困,按乡人说的若不是其姐夫关系给他在煤矿上谋了个正式工作,后又回到学校做校工,估计连个媳妇都难讨上。看他走路的样子,弓个腰一探一探的活像拉着个架子车,嘴里老是唧唧咕咕的自言自语,有时谁吆喝一声:干啥呢老杨?老杨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姐!(口头语)老杨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年龄相差无几,老大应该跟我年龄相仿。他们都到了婚娶年龄,把个老杨愁得整天哼哼唧唧的。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丑,不过老杨老婆长得还过得去,经常在学校摆鞋摊据说和老杨老婆有一腿的老杨的邻居老王头不无得意的说,要是当年老杨老婆跟了他,就不会受这么多洋罪了。 记得那年冬天,刚入冬就下了场雨,后雨转冰茬子,一整天我都窝在屋里烤火,看书。近黄昏时伴着呼呼令人心烦的北风,我的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尔后即是老杨那张哭笑不得的苦瓜脸,我很是纳闷(我俩没打过交道的)。私下里也听人说老杨爱给人拉纤保媒,动不动就说手底下有几个媒茬儿,可不赖呢——今天到底找到我头上了。我们闲扯了会儿就扯到他的家事,老大要说对象,媒人催了,要见面礼,说是要双份,这次是伍佰元(当时我一个月工资也就三百多块)我一听知道要借钱,可我现在没钱,钱在家里呢,我说下周吧。临走时还给我丢下包发了霉的烟还有一塑料袋也不知在褥子底下捂了多久闻着有股馊味的糖果。第二天,天朗气清,出去转转就听人说老杨在后勤老赵那借了一千块钱,条件是拿走九百,到时还一千,利息百分之十还多。我听后大惊,后来才知他当天在学校转了一圈儿,每个人都求到了才用这个法子筹到钱。据说过去他也经常这样借钱,而且很讲信誉,一发工资就先还钱,再用就再这样借。真的让我很是无语,于是过了一周我给了他伍佰元钱说好不用给利息的。他唯唯诺诺一再称下月一定还上。转眼来年开学,老杨却没来上班,开学第一次例会就听领导说老杨病了,小道消息:老杨老婆率领三个儿子中的老大和老二两口子把老杨揍了一顿,肋巴骨断了三根,校领导前去慰问把老杨老婆好一顿臭训。据说老杨老婆好吃懒做,几个儿子也和老娘一个德行,吸烟喝酒打牌,地里活也不干整天就等着老杨那点工资,家里这样状况,谁还给他孩子们说媳妇啊,得亏老杨以钱铺路求媒人拉纤保媒。媒人就借机敲诈,搞得老杨如今是皮包骨头。在家里还挨儿子的打。校领导很义气,告诫他几个儿子若再敢动手打人就找人教训他们。这样一直到清明前后老杨终于又站在了我的门前——
转眼又该麦收了,这一周开学又听说老杨出事了。据说是他那个缺心眼的二儿,开着奔马三轮车拉麦个没绳,于是就让老杨张开四肢趴在麦堆上边压着当揽绳,。三轮车一路狂奔,来到一树下车速却没稍减,于是乎树枝们毫不客气的就把可爱的老杨给留下了。二子到家卸完车后还纳闷:老家伙什么时候下去的也不打声招呼,让麦秆撒了一地,回来再算账!老杨当日被村人送往医院,琵琶骨穿上了钢针。校领导医院慰问时又是一阵训导。此后连续三任校长对老杨都是关怀备至,但是都有一原则:绝不借钱给他去填无底洞。无奈之下,老杨仍是奔走于同事之间东挪西借,债台高筑。期间照例也向我借过三次,每次也不多,而且很是及时归还,因为没利息,借起来就总也犹犹豫豫的,甚至有一次还是我问起来才张口。每次
都是抖抖索索的拿出攒了不知多久的烟和那飘溢着股馊味的糖。,尽管如此,我心里却很是受用。
又是一年冬天,临近年关,一天深夜学校伙房丢了几袋面粉,于是领导果断决定晚上大家轮流值夜班,我刚好和老杨安排在同一天的后半夜,前半夜是后勤主任。后勤那小子很是认真,冬天的夜晚后半夜那个困劲真是难熬,想想就老大不愿意起来,那家伙生怕过了点,我的房门准时响起敲门声,若不见动静就再转到后窗喊叫,怎么亲就怎么叫,叫的你起腻看你还困不。几次后我就开始懈怠了,一听到敲门声就忙应着,然后接茬睡,还故意把灯弄亮,可是好景没多久那娘娘腔就又在后窗幽幽飘入。没办法只好穿起来睡意朦胧深脚浅一脚提着个灯来到后院老杨住处。老杨住在过去老伙房的餐厅里,空间很大,他的床支在里面套间。大厅里堆了很多老杨白天捡的破烂玩意,瓶瓶罐罐的有破沙发茶几破桌椅板凳等等很有点林冲风雪山神庙里面的老军头的破草堂。一听到我的到来,老杨就在里间忙不迭起身拿出烟来,并哼哼唧唧开始忙着生火。一个破铁锅台,里面弄几个桌椅断腿,火起来后,我俩就坐在破沙发里围着个破锅台烤着,一人手里掂根柴火棍,在火光烟雾缭绕中(有时我也愿意抽根他递上来的烟)开始了我们断断续续的对话,大抵是我间或问上一句后一整夜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说了。说起他的姐姐,那个当年嫁给与焦裕禄搭班的县长的太太。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还和焦裕禄的夫人住隔壁,兰考县委大院。说他那几年经常去看她,都老了,几个外甥都不来往了,借了几次钱都不亲了。不是一路人!断断续续知道他有了小孙子,老大的,老二两口在鸡场干活,一月管吃二百元钱,老三还没对象,前段时间老二离婚了,被讹了五千块钱,老三相对象几次花了七千多最后也没成,孩太傻,没个胆,太老实了,个傻瓜,媒人都说让他那样弄没胆——唉!声声叹息中我们送走了一个个寒夜.冬日的夜晚,在远离人居的荒凉的校园的西北角(墙外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那一排高大的旧时木制餐厅就像五六十年代工厂厂房一样,就在那一明一暗的光里,一老一少围坐在枝枝桠桠的废物堆里,各自拿着个枝条东划拉一下,西鼓捣两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嘀咕着,一明一灭中絮叨着漫长的生命长流——有时深夜醒来,忍不住会念起那些个日子里那些个夜晚,突然想起那些个逝去的熟稔的可爱的人们,他们的魂魄,如今栖息在何处云端?每念及此,一股热浪涌入眼底!
别了,可爱的人儿,我的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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